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夕阳恋的风波 1995年第1期  作者:市四所 金守璋

  九九重阳,秋高气爽。
  神武门外,筒子河边,一对老年夫妇挽臂漫步在林荫道上。明月当空,树影婆娑,微风送来阵阵桂花的馨香。
  他们停下脚步,手扶墙栏,出神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。往事如烟,两人深深地陷入了沉思……。
  蹉跎岁月
  1950年秋,全国首届英模代表会议在北京召开。一对年轻的夫妻相会于中南海怀仁堂。两人泪花闪烁,兴奋不已。他们就是刘仲林和郝玉芬。是啊,结婚12年,有了四个可爱的孩子,然而团聚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年。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,为了民族生存,人民解放,他们毅然舍弃了温暖的家庭,各自战斗在一方。“但原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”,彼此只能遥寄深切的思念。今天,他们重逢在英模会上,怎能不令人感奋和激动呢!
  由于组织上的关怀和照顾,他们在首都定居了,并被分配到同一个部门工作。谁知好景不长。1957年,郝玉芬突然被划成“右派分子”,开除党籍,开除公职,遣送还乡劳动改造。刘仲林顶住外来压力,没有与妻子离婚,并在以后的岁月里含辛茹苦地承担起抚养教育四个子女的重担。
  不幸接踵而来:1962年冬,陕北老家传来噩耗,患难与共的妻子溘然长逝。刘仲林慑于当时的政治形势,强忍悲痛,没有前往奔丧。“文革”开始不久,他也遭了难,由“走资派”、“三反分子”,升级到“叛徒”、“特务”、“现行反革命”,被逮捕。由“公法管制委员会”判处有期徒刑15年,押送边疆监督劳改。
  老年情愫
 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,组织上对郝玉芬的错划“右派”予以彻底改正,恢复党籍,恢复名誉,并举行了追悼会。刘冲林的冤案也全部给以平反。根据规定,工作单位分配给他四间住房,补发了14年的工资28000元,将其在外地的一儿一女调回北京。刘仲林深受感动,无条件地办理了离休手续。
  八月中秋,花好月圆。赏月文艺晚会在中山公园“五色土”举行。
  “在我心灵的深处,开着一朵玫瑰。我用生命的泉水,把它灌溉、栽培。啊……”经历过“泪痕”年代的刘仲林,听到这震颤心灵的歌声,眼睛模糊了。
  “老局长!”一位妇女的低声呼唤从右后排传来。刘仲林回头探视,不觉一楞,继而惊喜地打招呼:“啊!小芳,你也在这里?老田呢?”分别近20年的两位老同志离开座位,步出会场。
  小芳名叫杜蕊芳,五十年代原是刘仲林的秘书。后来与才华横溢的研究室主任田文光结了婚。1962年,夫妻俩被抽调到外单位工作,从此失去联系。
  “小芳啊,现在做什么工作呐?”刘仲林点燃一支香烟,边走边问。
  “退居二线前任局党委副书记。”杜蕊芳恭敬地回答。
  “你已经退居二线啦?年纪不大嘛!”
  “上个月退下来的,正满55岁。”
  “老田现在怎么样?”
  “您还不知道啊?1968年他就被整死了。”
  “唉,多好的同志哟……你那个独生女儿呢?”
  “现在美国留学。”
  “有出息!可惜我的几个孩子没有把书读好,现在不过初中文化,脾气、个性也变坏了。”
  “要是郝大姐还活着,她能分担您多少忧愁啊……”
  他们沉默地走着,各自追忆着辛酸的往事,相对无语。两个人跨出南门,握手道别,相约以后再作详谈。
  阳春三月,莺飞草长。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,天坛公园内游人渐稀。刘仲林、杜蕊芳步出祈年殿,肩并肩地向南面回音壁走去。
  “老刘,今后你打算怎么生活?”杜蕊芳望了望他灰白的鬓角,亲切地询问。
  “我准备写一本关于陕甘宁边区的回忆录。”刘仲林似乎答非所问。
  “你除了写书,还有什么愿望?”
  “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。”
  “你对续弦有何想法?比如象我这样的女同志?”
  “古稀之年,哪有情愫?”
  “言不由衷吧?我看你是有顾虑。婚姻自由嘛!你做做他们的工作吧。我相信局长同志是有这个魄力的……”
  夜深人静,春寒料峭。一对老年情人漫步向西门走去。刘仲林感觉有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在挽扶自己,内心涌起一阵快意,他被黄昏之恋的欢欣和幸福深深感动了。
  如此儿女
  刘仲林谈恋爱的消息象一只爆破筒扔进了窗户,家里炸了窝。四个子女气急败坏地斥责、咒骂父亲对亡妻“亡恩负义”,“现在熬不住了”,“干这种荒唐事不怕给儿女丢面子”,“老不正经”,“老不要脸”,“老色鬼”。他们还跑到杜蕊芳的工作单位闹事。大骂她是“骚狐狸”,“白骨精”,“居心不良”,“图财害命”。单位领导人向他们进行法制宣传教育,指出:老年人丧偶再婚,是受到国家法律保护的。子女干涉父母再婚是侵犯老年人合法权益的违法行为。四个子女一听,火冒三丈,拍着桌子骂道:“放屁!”你怎么不叫你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去乱爱?亏你是个头头,在这里瞎扯淡!”一阵起哄,四个人踢椅子摔门悻悻而去。
  这一年端午节,刘仲林早晨起来就忙着上街买菜、打酒,采购节日食品,满心盼望和儿孙们热闹团聚一番。可是坐等了一整天不见人影。傍晚时分,四个子女突然气势汹汹地闯进屋来,门外停放着两辆卡车,上面有人在走动。
  “把补发工资交出来!在你娶那个不要脸的贱货前,我们要提早继承!”大儿子指着父亲的鼻子高声命令。
  “你赶快滚蛋!这房子我们要了!”二儿子凶相毕露地喊着。
  “这屋里的财产我们要搬走,你跟那婊子过去吧!”三儿子瞪眼叉腰,就要动手。
  “我还没死呐,你们这是干什么呀?”刘仲林一边跺脚抗议,一边向房门急走。二儿子挡住去路,厉声喝道:“老实点!想去叫人呀?今天是分割你财产,外人休想插手。”
  “那28000块钱你交不交出来?”三儿子下了最后通牒。
  “不交!要交我也交给党、交给国家,岂能交给你们这些败家子!”
  “开始!”随着大儿子一声令下,门外又冲进来五个青年人。他们把刘仲林推到墙角,然后翻箱倒柜将值钱的细软连同彩电、冰箱、洗衣机、落地扇、沙发、写字台等大件物品往外抢运,室内一片嘈杂声。不到两个钟头,屋里竟被洗劫一空,满载的卡车杨长而去。
  刘仲林目光呆滞地望着满地狼籍的玻璃碎片和书刊残纸,老泪纵横,悲愤不已。他仿佛觉得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动乱的岁月,自己被第二次抄家,扫地出门了。
  “问君能有几多愁?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。”
  他追寻着幻觉中的歌声,木然地穿过大街,向故宫筒子河走去……
  星夜寻踪
  杜蕊芳吃过晚饭,乘车赶来探望刘仲林。走进院里,看见房门大敞,屋内人、物皆空,满地碎纸残片,以为搬家了。经询问邻居,才知道黄昏发生的事情。她疾步穿巷过街,向景山前门追寻过来。当走近筒子河沿,极目寻视时,发现刘冲林手扶墙栏,眼望河水,呆呆地站在晚风中出神。
  “老刘,是我害了你,扰乱了你的正常生活……”杜蕊芳跑上前去,紧紧挽住刘仲林的左臂,喉咙梗塞。
  “这些不孝孽子,情理、国法难容啊!”刘仲林扶住蕊芳颤动的双肩,浓眉紧锁,怒气难消。
  “你准备怎么办?”
  “对这样的逆子不惩处还了得!”
  “老刘,依我看,你也不必太叫真儿。只要孩子们能认错就算了,何必给他们的档案里增添材料。财产算什么,你我都有工资,我的积蓄也足够咱俩花用的了。”杜蕊芳劝解说。
  “不行!这是害了他们,那样这些蠢货会得意忘形的。”刘冲林仍然气恨难平。
  “那好吧,我有个办法,明天带你去求教。”
  “什么地方?”
  “走吧,现在到我家去吃饭,好好休息一下再谈。我女儿从国外探亲回来了,她很想见见你。”
  夜静人稀,星光闪烁。杜蕊芳挽扶着刘仲林徐步向前走去……
  护法使者
  律师接受委托,开始非诉调查。当走访到刘仲林女儿工作单位时,传达室的值班员反映:昨晚有两辆卡车进门,上面装满了家具用品,往女工宿舍区开去了。律师急忙会同厂方保卫部门进行勘察,证实刘仲林被掠的财物就存放在其女房间里。于是果断采取措施,立即派人看守,并报告了派出所。
  一天下午,刘仲林和他的四个子女及其单位的领导被通知到律师事务所接待室,由律师进行调解。
  “你是干什么的?”大儿子一开始就先声夺人,向律师发出质问。
  “我是律师,接受你父亲的委托,调解你们之间的纠纷。”律师表情严肃地回答。
  “你凭什么来管我们的事?”二儿子叨烟乜视,翘起二郎腿,声音骄横而粗野。
  “依照全国人大常委会颁布的《律师暂行条例》第二条规定,我有权利管这件事。
  “我们家庭内部的事情,没有必要由你插手!”三儿子解衣敞怀,摆出一副打架的姿势。
  “你们的行为至少触犯了《治安管理处罚条例》,不仅侵犯了公民的人身和财产权益,而且扰乱了社会治安,已超越家庭内部纠纷的范围。今天你们到这里来,以这种形式进行调解处理,对你们是一种关照。如果你们不同意,我可以通知公安局派人前来。”
  也许是律师的话发挥了威慑作用,四个子女的态度老实了下来。接着,律师援引宪法、刑法、民事法律和其他有关规定,对他们进行法制教育,指出了他们行为的危害性和后果的严重性,要求他们马上送还全部财物,赔礼道歉,并具结悔过,否则,将承担法律责任。此时,他们已经泄气了,一个个低头不语。
  这时,四个单位的领导按照律师事先的布署行动起来,相继把自己的职工叫到另外的房间里谈话,进一步做思想政治工作。两个小时后,四个子女陆续回到接待室,表示认错,并在律师起草的调解协议书上签字画押。一场可能导致天伦决裂的风波平息了。
  洞房之夜
  农历灯节,张灯结彩,喜气洋洋。刘仲林与杜蕊芳这对饱经风霜的老人,终于排除干扰,结为伉俪。婚礼仪式简朴而热闹。
  晚上,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之后,在洞房里举行了别开生面的家庭会议,律师也应邀列席。
  “孩子们,20多年来我和你们逝去的妈妈道路坎坷,历尽艰辛,使你们也多灾多难,倍受屈辱,我对不起你们……”刘仲林眼含热泪,声音颤抖。
  “爸爸,您别说了,都是我们不好。我们忘了养育之恩,忘了您在困境中拉扯我们熬过的那段苦难的年月……”女儿痛哭失声,说不下去了。
  房间里响起了郗歔声。
  “现在,我受杜蕊芳同志之托,宣读她的一份声明。”律师打开皮包,取出一张公证文书,高声念道:“我与刘仲林依法自愿结合,目的是相互关心,彼此照顾,为党的事业发挥出最后的光和热。我郑重声明:刘仲林的婚前财产,我永远不取不用。放弃将来可能享有的法定继承权。我的个人储蓄和现存物品共计33000元,作为共同财产,由我和刘仲林平等支配。我们百年之后,五个子女可以协商分割。”
  “不,不,我不能接受非分的恩惠,这对你自己是不公正的!”刘仲林摇头摆手,表示反对。
  “等一等,下面还有杜蕊芳女儿田苗苗的一个声明。”律师展开一封传真信件,缓缓读道:“妈妈和刘伯伯的恋爱婚姻使我欢欣鼓舞,他们应当得到晚年的幸福。我尊重妈妈对财产的处理意见。我不需要老人的财产,我应该继承的只是他们的理想、事业、情操和优良传统。此时此刻,我的心向着祖国,思念远方的亲人。祝愿敬爱的继父和妈妈情深意笃,永结鸾俦!”
  “孩子们,好好听听吧,这是两位何等高尚的女性!”刘冲林举起声明,眼睛潮润了。
  四个子女惭愧地低下了头。
  皓月当空,万籁俱寂。一对老年新婚夫妇倚窗畅谈,共同描绘着今后生活的美好蓝图。刘仲林摁动录音机,那深情、感人的歌声又飘逸开来:你使我生活充满光辉,啊!玫瑰,我心中的玫瑰,但愿你天长地久,永远,永远,把我伴随…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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